多巴胺(Dopamine)
平时多巴胺的释放是受抑制的,只有遇到大脑皮层“认可”的对象时,多巴胺才会像唾液一样大量分泌,使人产生爱的感觉,因此,多巴胺也称为“恋爱分子”。
多巴胺带来“激情”,女人的多巴胺随着年龄增长,会越来越少,而男人则会一直分泌下去。
1
后来我渐渐明白一个道理,人越长大,日子就越来越不只是日子了,可能是一道坑,也可能是一道栏。你得活成刘翔,或者鸟人,学会飞的本领。
2
这一年快过完的时候,我像往年一样,给公司每一位同事派发由我负责制作的新年台历本,当然,日历本上印的是我最爱的明星小田切让,顺便给自己和我的死党兼男闺密段敏佳留了一本。我知道日历这种小东西在段敏佳家里随随便便都能翻出一箩筐来,有壁挂的,有手撕的,有座立式的,还有记事本一样的,可他偏偏就是那种永远觉得什么都不够的缺爱小男人。我去过他家里,将近两百平米的大复式,几乎没有空出来的地方。他有收集的癖好,因此家里的很多面墙,都是柜子和搁架,上面陈列着各种奇怪甚至奇葩的东西,例如各种各样的餐具、红酒、玻璃杯子,不同版本和封面、同样名字和内容的书籍,这些都还算正常的,那些花大价钱买来却过期的限量版依云水,以及买来却从来不抽的不同牌子的香烟盒子,还有从牙科诊所花钱买来的一堆蛀牙,我就表示彻底不能理解了。
他说:“林文方啊,这就跟你们女人迷恋好看的衣服和包包是一回事,有的女人啊,你给她一个包包,她就开心,你给她很多包包,她会开心死。”
“段敏佳,老娘我可不是什么包包女人!”显而易见,我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对我而言,包包的确不需要很多,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配上一个就够了,当然,再多那么几个,我也没意见。
不过没有包包,我林文方照样也能活得人模狗样。
我的这个男闺密,几乎痴迷于世上所有纯洁、浪漫以及限量的事物,除了那些一段又一段莫名其妙开始又马上莫名其妙结束的爱情,还有让他操碎了心的我,他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收集这些有的没的上面了。我严重怀疑他的心智是不是被他一不小心遗落在了曾经的幼稚班上,所以才会在现在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感情的伤害。不过幸好,这个缺爱小男人只要我每次稍加安慰,几乎是立刻和马上,他就又从要死要活的状态中复活了。我甚至不知道是他的自愈能力太过强大,还是我的感情医术太过高明。
我曾不止一次建议他:“下辈子你干脆去做一个浪迹天涯的拾荒者好了。”
“想象一下,当你在世界的不同角落,捡到那些人们抛弃了却在日后的某一天想找又找不到的东西,难道你不觉得那种职业浪漫而又充满神秘色彩吗?”他用比我还纤细的小手捂在胸前,捂住脆弱的小心脏,像嘴里含着一颗甜到腻的巧克力软糖的少女一样,整个人都要和那颗软糖一起入口即化了,表情浮夸得像演一场没有内涵的话剧。
而我只能对他这种充满受虐倾向的想象,彻底无语地翻了个极其漂亮的白眼。
段敏佳说过:“当你觉得这世上还有东西可以虐到你的时候,说明你还年轻。”言下之意,大概是说我不再年轻了,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现在的我,很难再被什么人什么事轻而易举地打动。比如好不容易约段敏佳看场电影,看到男女主角分手的桥段,他会哭得稀里哗啦,而我却木讷漠然地抱着一大桶爆米花“咔嚓咔嚓”地吃个不停,在我眼里,电影是消遣,而爆米花和可乐才是来电影院的真正诉求。从电影院里出来的时候,段敏佳用哭过后核桃一样肿大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我说:“林文方,你该去看看医生了。”
“呸!老娘又没病。”
“你铁石心肠,冷血无情,义薄情寡,这些全都是病,而且病入膏肓。”
几天之后的一个深夜,我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坠落的痛,像坐一辆出现故障的电梯,从18楼一直险恶地坠入深渊,并且深不见底。整个人蜷缩在床上,汗如雨下,捂着腹部要死要活地给段敏佳打了个电话,段敏佳穿着拖鞋和睡衣就直接赶到我家来,把我送到附近的医院急诊室。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看到医生隔着急诊室的门对段敏佳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在反映我的病情吧。我从段敏佳的脸上,看到乌云堆积的焦急和不安,这令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就要英年早逝了。
“她没事吧?”段敏佳问。
“子宫肌瘤。”
“瘤?就是癌症?”段敏佳差点没直接在深夜的病房楼道里哭出来。
“死不了,”医生淡淡地说,“瘤只是良性癌症,幸好还不是很大,做个简单的微创手术就可以了。”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想起什么,转身拍拍段敏佳的肩膀:“对了,我得多嘴提醒你一句,如果你们还没有孩子的话,要尽量趁早,再晚恐怕你老婆吃不消,她现在已经提前进入更年期了。”
段敏佳其实想解释,那个躺在病房里的女人不是他老婆,也不是他女朋友,而是他闺密,最后却只是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好!”
后来,我更年期的这个梗,成了段敏佳拿我开涮的料,并且屡试不爽,直到有一次我把一本《妇女之友》这类的杂志狠狠地甩到他脸上,里面有一则新闻是说一个更年期的女人因为遭到朋友的嘲笑,竟然脾气火爆地操了把菜刀砍了对方足足十五刀。从那以后,段敏佳再也不敢提起这个梗了,还一个大老爷们儿跑到妇科医院挂了个专家号,咨询早更的治疗方案。
“早更?”那专家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上上下下地打量段敏佳,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坐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男人早更的。”
“不是我,是我一个女生朋友。”
“她多大?”
“30。”
“结婚了吗?”
“没。”
“有对象吗?”
“没。”
“多久没恋爱了?”
“您是指正儿八经的,还是算上打酱油的那种?”
“有男女关系的。”
“三四年了吧。”
“那你得帮帮她,你知道吗,女人跟男人可不一样,男人就算过了半百,多巴胺也会一直分泌,可是女人不一样,女人过了二十四岁,多巴胺就会逐年减少。”
“什么是多巴胺?”
“通俗点来说,就是恋爱分子!”专家问,“你那个女性朋友是不是不太相信爱了,也很少再有一见钟情的感觉了?”
“你是算卦的吗?”段敏佳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来。
“这些都是多巴胺分泌过少的症状。”
“那应该怎么治呢?”
看诊之后,专家开了一张潦草不清的处方,处方的最下面写着一句话:“重新恋爱,是最好的药。”段敏佳从医院给我买了一堆维生素ABCDEFG和静心口服液之类的营养品回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暗暗觉得段敏佳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我只是不想被你乱刀砍死而已。”
果不其然,那段时间,段敏佳为了结束我长达四年的单身剩女生涯,每天都在给我介绍各种靠谱的以及特别不靠谱的狐朋狗友,从朋友,到朋友认识的朋友,再到七大姑八大姨的邻居家的儿子,统统给我介绍了个遍,围起来可绕J城一圈。有一个近视将近一千来度的博士后高才生,一坐下来,谈论的话题就是分子学和穿越宇宙黑洞理论,我猜他自始至终都没看清楚我到底长什么样子。他问我:“你知道黑洞是怎么形成的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接着唾沫四溅地像个教授一样解说:“一颗恒星在‘爆发’后的残骸至少比太阳大两倍时,由于本身引力很大,甚至连宇宙中最快的光都逃脱不了。光不被反射,我们就看不到了,这个残骸就叫作黑洞,现在知道了吧?”我说:“哦,《步步惊心》里的若曦和《穿越时空的爱恋》里的小丸子就是通过那东西穿越古今的吧?”博士后听后愣了足足半分钟,迟钝地说了一句:“你说的这两部学术著作我还没研究过。”
还有一个医生,握手之前要擦擦手,握手之后还要擦擦手,坐下来前要擦擦椅子,吃饭前还要擦擦碗和筷子,而且全程都仔仔细细地喷了酒精,他说人的手掌上有大约八十万个细菌,一个指甲缝里能够滋生大约三十八亿个细菌,然后他从包里翻出一个指甲刀来,要我把长指甲剪一下。我毫不客气地回绝他:“我听说洗得再干净的手上还能残留二百多种细菌呢,你要不要把手放消毒柜里‘叮’上两分钟?”最后还是段敏佳替我解围:“我这闺密就是说话幽默。”
另外一个让我有点印象的人是一个大叔——或者更准确点说是一个大爷,做倒卖古董的生意,据说他眼光总是很准,回收一个古玩再转卖出去,能轻轻松松赚个几十万上百万,曾经还公开征过婚,类似公司招聘面试一样的,一个一个地,从面相,到手相,再到事业线,没有一个旺夫的,据说看了我的照片后,觉得很有眼缘,或者直接点说就是,我是属于旺他的那种女人。三十八岁的人,留着孔夫子般的长胡须,穿一身唐装,脖子上挂着佛珠,手指上戴着玉石扳指,看到他朝我走来的时候,我有一种他是从黑洞穿越过来的错觉。他沉默不语地把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打量了半个小时,又要求看看我的手掌纹路,最后很满意地说了一句话:“我们结婚吧!”
我当时差点没喷他一脸咖啡。
这些人,基本上只看一眼就会直接PASS掉,即使碍于段敏佳的面子互相礼貌性地留个手机号码、微信什么的,也不会再联系,三天过后,习惯性删除和拉入黑名单。
“我介绍的这些人还不够优秀吗?”段敏佳说,“人家那个博士后可是麻省理工的高才生,精通十国语言,参与研发过宇宙飞船,现在正在研究外星系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说不好你就搭上他这辆顺风车,成为第一批移民火星的人呢!”
“他们都很优秀,只是我不来电。”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归根结底,还是你身体里的多巴胺太少了,所以才不能喜欢上任何人。”
段敏佳说,如果多巴胺可以像抽血一样轻而易举地抽出来,他会毫不犹豫地贡献一百毫升给我。与我截然相反,段敏佳属于那种见一个人爱一个人的类型,但往往感觉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这被我直截了当地说他是“花花公子”、“纨绔子弟”以及“极品渣男”。段敏佳相信感觉,相信一见钟情,一见钟情的意思是,第二次见、第三次见就不会再有那种感觉了,他说:“你知道吗?我前天跟一个女孩约会,看她很清纯,结果今天她突然就问我有房有车父母是否健在这么现实物质的问题!”过了几天又来找我诉苦:“姐,我昨天遇到一个感觉很不错的女孩,结果我送她回家的时候她就叫我去她家过夜,我是这么随便的男人吗?”
我白了他一眼:“你一直都很随便。”
“我明明就是个绝世好暖男。”段敏佳委屈得差点就要投入我的怀中来。
“现在的暖男,大多都是渣男,做了婊子还要给自己立牌坊。”
3
段敏佳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出身,J城本地人,家里拆迁的时候,获得了一笔十分可观的补偿金,用我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一笔令所有人都眼红心嫉的天降横财。段敏佳爸爸年轻时候开了一家名叫“段记蛋糕店”的蛋糕店,段敏佳妈妈是当时蛋糕店里最常来的客人,他喜欢做蛋糕,她喜欢吃蛋糕,两人因蛋糕而结缘,于是世界上顺理成章地多了一个段敏佳。段敏佳从未停止过怀疑,是不是他妈妈怀孕时蛋糕和甜点吃得太多的缘故,他才从小到大二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持着一张让人觉得甜到发腻的奶油小白脸,陌生人见他第一次,永远都会以为他只有十八岁。男人过了二十六岁,还总被人说成十八岁,有时候其实也是一种莫名苦恼的事。比如说恋爱与结婚,绝大部分女孩子愿意跟一个十八岁的奶油小生谈谈情、恋恋爱,但不会愿意跟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结婚。
恋爱是小孩子做的事,而结婚,是大人做的事。
段敏佳二十四岁生日那年,段爸爸把“段记蛋糕店”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段敏佳打理,之后他就和段妈妈隔三岔五地周游世界去了,动不动就来个新马泰十五日游,巴厘岛七日游,欧洲十日游,留下一句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经常神龙见尾不见首。对于段敏佳爸妈这份伟大的豁达,我三番两次在我妈陈美彤面前滔滔不绝地提起过,绝对有必要深入学习一番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最后我妈把我的这番话顺理成章地理解为:“你是不是盼着我早些死?我死了就不操这份心了。”
读书少,真可怕。
别看段敏佳小胳膊小腿的,却把蛋糕店张罗得有声有色,平时那些收集的癖好和点子全都用到蛋糕店上来了,彻头彻尾地翻新了一下,把当初俗气的“段记蛋糕店”招牌改成“时光机器”,装修够别致,音乐够品位,蛋糕形式多种多样,每一款陈列都精致得像是一件艺术品,叫人爱不释手却又不忍下口,生意自然也比以前更好。
毕业后,我刚来J城那会儿没有找到合适工作,曾经浑浑噩噩地在段敏佳的蛋糕店当过一段时间的店长。
我和段敏佳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并且成为死党的。
我打算下班后把台历像甩古驰包包一样气势如虹地甩给段敏佳,并且告诉他:“这个台历本是老娘亲手做的限量版,全球只有三十二本,只有三十二本哦,好好收藏!”我知道只要我提到“限量”这两个字,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一堆他无条件答应的事情了,包括请我吃蛋糕,当然还有过几天的大年三十一早冒着严寒开车送我去机场这件事。
我这样想着,用红色记号笔把下一年即将面临的坑啊栏啊一个一个地圈起来。生活根本没有让我有多余的时间助跑,就要我连续跨过去几个不知道是福是祸的日子。在这一点上,生活俨然就是一个徇私枉法的裁判,我注定成为炮灰。
第一个坎是即将到来的春节,我能想象到被各种熟悉和生疏的亲戚朋友对我的婚姻大事进行接连七天的轮流轰炸,且一年比一年惨绝人寰,我想就算是世界跨栏冠军,也未必能一口气跨七个那么高的栏吧。紧接着就是情人节,作为三十岁依旧孑然一身的我,在餐厅吃个鱼嘴巴都能感觉温柔,握着个泡椒鸡爪也能双手颤抖,情人节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情人劫”。在我看来,这世上所有的爱情大概就只剩下这三种了:你爱的人对你若即若离,爱你的人你无动于衷,而彼此相爱的人,终年不遇,就算遇到,最后也不过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姐弟、兄弟以及姐妹。然后是我的生日,虽然仅仅只有一天,但我敢肯定,这是一个由我妈和早已去世的爸爸在30年前就事先挖好等着我有朝一日亲自跳进去的巨大的坑。作为一个女人,唯一填坑的方法,就是结婚。
可我偏偏不想结婚,或者说,我对婚姻其实是持悲观和绝望态度的,我一直觉得,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而我连爱情也不相信了,而婚姻这座坟墓空荡得连具尸首也没有,几乎毫无意义。
接下来还有前前任的生日,前前前任的婚礼,三八妇女节,六一儿童节,七夕情人节,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每一个节日,对我来说,都是一次与孤独感作战的煎熬。
最后我发现,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4
先来说说我这一年的春节是怎么过的吧。
公司严格按照国家最新执行的放假标准,直到大年三十才肯放假,几天前,我的老板老徐已经给我安排了一些杂七杂八、有的没的的任务,比如明年2月份的杂志栏目该交稿了,比如给固定作者派发数目小得可怜的红包,又比如帮忙整理他那个常年凌乱不堪的办公室。
我推脱着说:“这么多同事,干吗偏偏要我去整理?”
老徐凑到我耳边,像说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我对你绝对放心。”
我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放心”是指什么。老板有一个秘密情人,这件事是有一次我晚上回公司加班的时候偶然撞见的,当时老徐和他的情人在办公室里热火朝天地打情骂俏,我还以为公司进了小偷,胆战心惊地打开微弱的手机电筒,操了一根铁棍子,横冲直撞地破门而入,打算跟小偷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生死搏斗。然后我就看到老板和他的情人趴在办公桌上热吻时狼狈不堪的一幕。
本来我以为第二天肯定逃脱不了被炒鱿鱼的命运,甚至已经做好辞职准备,没想到老板不但没有炒我,反而升了我的职,还把杂志那个公司里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争得你死我活的“知心姐姐”栏目让我来负责。
不仅如此,老板还在公司会议上当众表扬我:“你们要以小林为榜样,为公司义务加班,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深深地鞠躬,心里想的是:“呸!老娘还没死呢。”
更不可思议的是,自从那件事以后,我便弄巧成拙地成了老徐跟他那个叫娜娜的情人之间的电灯泡、调解剂、知心姐姐兼情感垃圾桶。谁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感情明明是两个人无法驾驭就需要第三者来协调的事。但凡小打小闹,那个娜娜都会跑到我这里来哭诉,真的是哭诉,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比如我们老板没有陪她过六一儿童节她要哭,没有时间陪她去电影院看麦兜她要哭,约好吃法餐结果中途有事先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她也要哭。我发现自从娜娜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以后,我的包里必不可少的一样东西不是卫生巾,而是纸巾。头几次我会觉得有点对不起老徐的老婆,像我这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人,竟然有一天也会抛弃刚正不阿的优良品质,助纣为虐,帮一个有妇之夫搞外遇。后来想想,反正我帮不帮他,他都已经外遇了,而且我只是保持沉默而已,也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想,便也心安理得了。
我问娜娜:“你是想要花时间陪你的男人呢,还是想要舍得为你花钱的男人?”
她的回答是,两者都想。
这种贪心不足的女人,我只能说天真幼稚得活该活在那些骗鬼的童话里。
后来我给娜娜和老徐的建议是,当他没有时间陪娜娜的时候,我去陪。一来我的上班时间变得自由宽裕了,二来还有免费的法餐和电影,何乐而不为。对于情场中身经百战已经对爱情和男人近乎绝缘的我而言,跟谁吃饭,跟谁看电影,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吃的是什么,看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所有的开销,这一切都有人来替我埋单。不过想要这样的好日子更长久,计谋和策略是必不可少的。于是我不得不成为了娜娜的情感医生,手把手、嘴把嘴地教娜娜,如何抓住男人的心。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除了整理老板办公室,其他的事我都均匀地打发给了办公室几个新来的小妹妹们,然后我在大年三十的早上,果断开溜了。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想到那几位刚毕业新来的妹妹还在苦逼地加着班,我才觉得原来老也是一种资本。
一大早收拾好行李,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在楼下寒风肆虐的路口等段敏佳的时候,突然收到他的短信说有事不能来接我了!本来想连苍天和他一起骂的,仔细想想,其实他一直都是这么不靠谱,好在我本人也不怎么靠谱,所以两个人才能臭味相投地成为闺密。
没办法,只能打车。可大年三十的,哪儿哪儿都是人,哪儿哪儿都是车,使出浑身解数也打不到个车,最后我差点就要像站在我前面的一个女人撩起并不纤细的大粗腿动用美色打车的时候,终于有一黄色的QQ在我前面停下来,开车的男人在没有阳光的阴天里戴着装逼的墨镜,手动摇下玻璃车窗,对着后视镜说:“大姐,去哪儿呢,要不要我送你?”老娘差点就像一条疯狗一样跟他撕咬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大姐了?人家指不定比你还小,小一两个月呢!”不过理智告诉我,过完这个年,老娘真的就整整三十岁了,用我妈那句丧心病狂的话来说:“过完年,你也要奔四了!”站在车流人潮拥挤的寒冷街边,一想到这里,我突然心酸得有种莫名想哭的冲动。
不过我最佩服自己的是,是我能很快收拾好破破烂烂的心情,就算在路上傲娇地走路踩到玻璃碴,我也会假装面带微笑继续走,一直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才露出痛苦的本质。我懂得暗自克制自己,这个世界所有的脾气暴躁,都是属于那些更年期的大妈大婶们的,就算每个月大姨妈来了,我也懂得如何把自己小心翼翼地包裹成一副少女应该有的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世上所有的直男们最无法抗拒的,永远都是千依百顺的小女人。于是我很快又活过来了,费力地拖着里面其实只有两身衣服和一些化妆品护肤品的行李箱朝那个男人走过去,躬下腰,把那张还算标志与妩媚的脸贴向半开的玻璃窗,贴向他:“亲,我要去机场,你能载我一程吗?”
“这么巧?我刚好要去那里接个亲戚!”男人急忙下车,帮我把行李箱塞到后备箱,“赶紧上车吧,我送你。”热情过后,他又补充一句,“免费的!”
聋子都听得出来,他把所有的重音落在了“免费”二字上,这样的男人看都不用看一眼就知道是24K纯屌丝。我踮起鞋尖,张望这条前拥后堵的街道,然后告诫自己:“死心吧林文方,今天你是不可能打到车的。”当然这时候更不可能有一辆奔驰宝马停在你面前,里面下来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帮你拎行李,压着车顶护送你上车。毕竟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地上也没有长金子的事,于是勉为其难地上了他的车。
他一边开车一边将墨镜从驼峰一样巨大的鼻梁上拉下来色迷迷地瞟着我,像要一口把我吃掉。男人都这样,结婚的时候对女人承诺一辈子只爱她一个,当牛做马,用不了几年,承诺就过期了。已经上了贼船,只能暂时忍气吞声了,但是我林文方可不是吃素的,我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那种人。
“大哥,你结婚了吧?”
“结啦。”他朝我吐了一口烟,这样挑衅暧昧的举止让我很不爽,“我一看你,就知道你肯定没结婚。”
“你还有这眼力?”
“我看女人很准的,像你这种没结婚的女人,穿着打扮一看就有品味,结了婚,生完孩子,身材就走形了,再被一日三餐的油烟熏一熏,什么皱纹啊雀斑啊全都跑到脸上来了,简直就是车祸现场,不忍直视,只能晚上黑灯瞎火地出门跳个广场舞找存在感了。”
我恨不得把这一段录下来发给他老婆听。
到机场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滑板鞋》的铃声让我有些无力,他接起电话“哦……嗯……行了……知道了……”有一阵没一阵的,很不耐烦的样子,不用说,电话一定是他老婆打来的。于是我自己下车默默地取了行李箱,把头伸进车窗,对着他的手机很大声地说了一句:“亲爱的,我回家了啊!”然后像一股烟一样,迅速混迹在机场大厅的人群里消失不见。
我能想到的是,这对夫妻之间的战役,正式宣告开始了。
5
我的妈妈陈美彤,这个女人掐着时间一分不多一秒不差地在我一下飞机手机刚刚开机的时候打来电话:“到哪儿啦?”这样的关心,让我隐隐约约觉得不安。我其实不是一个阴谋论分子,只是这些年在我妈陈美彤想方设法让我跟各种男人相亲之后,我对我妈就从未放松过警惕和提防。
“刚刚落地。”虽然有点诧异,但还是在寒冷的S城觉得有一股暖流渐渐地注入心里,最关心我的人,始终还是她。虽然这些年每年回家都深有体会,回家第一天我是公主,我妈是女仆,回家第二天我是女儿,我妈是我妈,回家的第三天,我是灰姑娘,我妈成了恶毒的后妈,巴不得把我像盆脏水一样泼出去,连盆都不要。这一刻的我觉得,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啊,不像段敏佳那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变卦比变天还快。我等着且诅咒他像一只被宰割的羔羊一样在过完年后乖乖地投怀送抱求我安慰。
“一会儿你不用打车了……”
“什么?你来机场接我了?”听到我妈这么一说,简直差点泪流满面。
正感动着呢,结果她神秘兮兮地补上一刀:“我才不去接你呢,有人接你。”随后她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有一个穿蓝色西装的男人正在7号出口等着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要张罗年夜饭了!”
“是谁啊?”
“是你未来的男人,我未来的女婿,我费尽心机才从朋友那里给你物色过来的!”
“妈,你又把我给卖了?”
“什么叫卖?”我妈理直气壮地说,“这次你妈我给你物色的小伙子真的很不错,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爸妈都是老师,知识分子家庭熏陶出来的,他现在还是个医生。”
“什么医生?”我疑惑地质问,“不会是你去做个针灸,就把我卖给那里的老中医了吧?”我非常确定,我妈是那种上菜市场为了便宜两块钱买块肉都能把我卖给猪肉贩子的人,她曾经给我物色过一个幼儿园老师,说这样以后孩子上学就不用发愁了,给我物色过一个中国移动的柜员,就是为了充话费方便,还给我物色过一个卖热卤的老板,说以后每天饭桌上都可以多一道美味的热卤。
“反正很不错就是了。”我妈发现拗不过我,干脆直接挂断了电话。
没错,这就是我妈,我的亲妈!
自从我上高中的那会儿,我爸林云生车祸去世以后,我觉得我跟我妈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和微妙了。人们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那么言下之意其实是,妈妈是女儿这辈子的情敌。林云生尚且在世的时候,我对陈美彤的概念一直是灰蒙蒙的,就像之间隔着一场铺天盖地的雾霾,除了替我洗衣做饭以外,就没有什么其他值得一提的事了。直到林云生出车祸去世那天,我才发现,陈美彤哭得比我还要伤心欲绝。这意味着,从此以后这个女人要独自肩负起这个家的全部,包括我。后来陈美彤总是跟我说:“自从你出生以后,你爸就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你。”我能感觉到,她在言语里多多少少掺杂着些许嫉妒。
据说,我爸和我妈的婚姻全是长辈的意思,两个人结婚前只在媒人的安排下仓促地见了一面,也许连名字也不曾过问,连模样也没能记住,双方没有什么意见,就把婚结了。我还听说,我爸那时候本来跟一个叫余心姚的女生私定终身了,然而那个女生家里人嫌我爸太穷,将女儿许配给了一个家庭条件相当不错的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小伙子。林云生去世的时候,我在葬礼上见到过那个余阿姨,带着她沉默不语的儿子,在我爸的灵堂上献上一束白玫瑰,虽然没有哭,但我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她的心其实一点也不比我那个鬼哭狼嚎的妈妈好受。她用冰冷苍白的手抚摸我的头发,眼珠子里是扩张蔓延的血丝,眼眶里有晶莹剔透的东西转啊转的,我猜是眼泪,嘴唇微微张开,好像想跟我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说实话,我觉得她长得比我妈好看不止一点点,也难怪林云生会爱上她。
而我妈把我从她身边像抢走本来属于她的洋娃娃一样拉走,从头至尾愣是没有跟她说一个字。
有人说,这世上的爱本来也就不多,平均两个人,只有一个。这样看来,是陈美彤先爱着林云生的,否则她也不会对那个余阿姨有如此大的敌意,更不会在这十几年来都没有考虑再嫁一个男人。其实陈美彤周围不乏追求她的男人,有离婚的,有丧偶的,甚至还有没结婚的小伙子。当年有一个跟我们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男人,隔三岔五就过来帮我妈晒床单,维修家里老化的线路和水管,通厕所,除了爱喝点小酒外,没有其他不良嗜好,几乎是个全能型居家好男人,可我妈自始至终也没有跟他在一起。还有一个离异的,性格有点怪异,据说每天晚上都会跟在我妈的屁股后面跳广场舞,像条鼻涕虫似的,甩也甩不掉,妈妈说那种脸皮比锅巴还厚的男人要不得,于是她放弃了自己后半生热爱的广场舞事业,买了个呼啦圈,有事没事在家里转转脖子转转腰什么的,身体倒也不比那些跳广场舞的差。
6
有一年妈妈突然心血来潮地问我:“谈男朋友了吗?”
“高中那会儿你不是管我管得挺严吗,还逼着我跟颜疏分手。”
我发现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提起颜疏,我还是会觉得一阵隐隐约约的刺痛。每个人的初恋往往单纯得如出一辙,跨越初恋,爱情就开始千险万难了。有人教你成长,有人教你怀念,有人教你心酸,当然也会有那么一个人,教会你绝望,从此往后啊,当你行走在路上的时候,身上再也没有光。
颜疏就是那个教会我所有的人。
我和颜疏是高中同学,他当时是我们班班长,学习优异,长得干净内敛,性格文静,个子还比我高出很多,而我则成绩一直普普通通,长相也毫不出众。这样两个完全不可能坐在一起的人,却被班主任安排坐在了一起。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安排,我一直想问问班主任为什么。后来班主任告诉我说:“林文方啊,你是我教了这么多年书见过最不老实的女学生了,安排颜疏和你坐,无非是为了让他这尊大佛镇压一下你的邪气。”当时的我,其实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满意,颜疏是那种头顶上都能看到光环的人,沉默着,却在每次公布月考成绩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爆发,成为全班所有人的焦点,像数学物理化学之类的客观科目,他居然拿过满分!而我每次都在及格与不及格的边缘线垂死挣扎。我讨厌这种鲜明的对比,就好像我只是一颗巨大发光的恒星周边一颗毫不起眼的陨石,或者说炮灰。所以有一段时间,我专门跟他对着干,自习课的时候玩游戏机,还把声音若隐若现地调出来,津津有味地“吧嗒吧嗒”吃零食,跟前排后座的同学叽叽喳喳地说悄悄话,有一次还在他的课桌里藏了一只从草坪抓来的青蛙,以为在他打开课桌的那一刻可以把他吓得屁滚尿流。没想到他一点也不怕,像没事一样用手托着青蛙对我说:“这小东西挺萌啊!”还站在生物学的角度上把它分析了一通,他说他从小对青蛙和蜥蜴这些冷血动物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欢,最后去操场把它给放生了。
也就是在那件事情之后吧,我突然觉得颜疏这个人真的挺完美的,我一直以来的恶作剧,都只是跟我自欺欺人的自卑心过不去而已。如果说曾经青春年少的我也分泌过爱情多巴胺这种物质,我应该是偏执地全部在那个时候分泌完了吧,爱情,也大概是从那个时候隐秘而疯狂生长的。后来我遇到一些不懂的习题,就开始问他怎么解题,下课以后,看着他还在埋头复习,便也跟着埋头复习,成绩也渐渐有了起色。曾经那个吊儿郎当的我,从没想过竟然也可以静下心来学习。
有一次复习到深夜,从题海里挣脱出来的时候发现其他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和颜疏两个人了,一看手表,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便赶紧收拾好书本准备回家。
颜疏看着我走出教室,也匆忙收拾书包追上我,说:“太晚了,我送你吧。”
“啊?”我突然脸就红了。那是第一次,除了我爸以外的一个男生,说要送我回家。其实我从小胆子就不小,有时候爸爸妈妈外出,我一个人在家里,泡泡面吃,或者死皮赖脸地敲门去对门邻居家蹭饭吃,总之饿不死。我爸去世以后,每天晚自习放学后,我都是独自一人走夜路回家。
“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不安全。”
我嘴上答应了,心里想,我长得挺安全的啊,在那之前,我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真真正正地当成女孩子,而现在,我却羞答起来。
“我有注意到,你从上个学期开始就一个人回家了,你爸爸怎么不来接你了?”走在街灯昏黄稀疏的路上,颜疏突然这么问我。
我所诧异的是,颜疏居然说,他有“注意”到我。
其实我爸去世的时候,我只是请了几天假而已,回到学校以后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上课,虽然那段时间常常心不在焉,但班主任也是后来从妈妈那里才知道我家的变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地活着,所有的悲伤一旦说出,便不算作悲伤,悲伤应该是一颗打碎的牙齿,从食道顺流而下,化在自己消化不良的胃里,只有自己知道它的滋味与营养。
我走了很远的路才说出那几个字:“他去世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问起的。”颜疏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没关系,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抬头望望夜空,这种时候漆黑得可以看见稀疏的星辰,看见一轮月亮,远处层层叠叠的楼房尚且有一些窗户亮着灯,我看到了我家那盏昏沉的灯火。深深呼吸清冷的空气,那一刻我发现我其实根本停止不了想念那个,最爱我的男人。
“干脆这样吧,以后要是回家晚的话,我送你。”在我家楼下告别的时候,颜疏突然这么说。
我只是敷衍一笑,以为不过是他一句安慰我的言语而已。没想到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日子,颜疏天天都送我回家,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早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班上的同学开始交头接耳谈论我和颜疏的事,这些风言风语还是我高中时候的死党林希告诉我的。
“他们都在说你跟颜疏在一起,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下课后,林希把我拉到操场,“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在一起又怎么样?只要有吃天鹅肉的本事,我不觉得癞蛤蟆有什么值得指指点点的。”话虽这么说,但我更担心的是对颜疏造成负面影响,毕竟,在我心里他是那样一个完美无瑕的人。而我呢,实话实话,只是一粒不起眼的灰尘,只会给他徒增污点。
那天放学后,我没有继续留在教室补习,而是早早地收拾书本回家了。刚出校门,颜疏就追了上来,扯住我的书包问怎么了。
“以后你还是别送我了吧。”
“为什么?就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吗?”
“你听说了?”
“其实我早就听说了,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反正我又不必在乎他们的感受。”
“那你就真的一点也不觉得,会影响你的学习吗?”
“不会,我们可以一起互相勉励啊。”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同学之间的这阵风波刚刚过去,又来了另一阵风波。有一天晚上颜疏送我回家,在楼下说想拥抱我一下,我想拒绝,但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像一头听话的小绵羊一样,凑过去,再凑过去,与他在安静的巷子里,从最初的轻轻接触,到深情拥抱。虽然我们同桌了一个学期,但那是我第一次拥抱颜疏,我迎合着他,努力地踮起脚尖,把头架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像一头野兽仔细地嗅这个男生身上的气味。
我要一辈子,记住这种气味。
而那微妙而温暖的一幕,却被我妈陈美彤撞见了。她像一只凶猛的老鹰一样俯冲过来,将我们残忍地撕成两半。
“你是谁啊?”
“我是文方的同学。”
“同学?同学之间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就是这么简单。”
“好你个死丫头,你爸不在了才一年,没人管你,就玩起早恋来了是吧?”
“妈!”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你回去吧。”我妈终于冷静一些的时候,对颜疏说,等颜疏依依不舍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又转向我说,“你!跟我回家!”
我在上楼的时候做好软磨硬泡的心理准备。回到家,先来点软的,给我妈倒杯水喝,顺顺气,再打盆洗脚水来给她洗个脚,动之以情,晓之以礼,用成绩不断上升的试卷为铁证来说服她。如果这些还不行,那么我只好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打算活了。出人意料的是,我妈妈回到家只是简简单单地对我说了句:“早点睡吧。”然后若无其事地进了自己的卧室。
我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就结束了。果然,几天之后的自习课上,班主任把我和颜疏一起叫进了他的办公室,而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妈,另一个,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颜疏的爸爸。
“林文方啊,我听你妈说了你跟颜疏早恋的事,所以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既然问题已经出现了,那就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没什么可商量的,必须分。”颜疏的爸爸语气跟我妈一样坚决,作为家长,他们永远站在统一战线上。
“爸。”颜疏试图说点什么,话到嘴边,最后又咽了下去。
“闭嘴!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个不学好的!”
而最后他们想出来的解决办法是,把我转到楼下的班级里。
于是我和颜疏就那样,被双方家长和班主任活生生地拆开了,颜疏把心思重新放回到学习上,而我呢,继续迷迷糊糊地混日子,两个人虽然藕断丝连,却只能在放学后偶尔一起回家。
后来高考结束,我在学校公布的大学录取光荣榜上面看到颜疏的名字,不是第一名,而是不太引人注意的第23名,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录取他的大学,也不是当初颜疏胜券在握的北大清华,而是另外一所在北方的大学。而我呢,被离家不远的一所普普通通的本科学校录取了,恐怕学校的名字也没几个人听说过。
不过班主任却对我说:“林文方,你够可以的啊,我没料到,你居然考上本科了呢!”
我不知道他是在夸我,还是在看扁我。不过我能想到颜疏将要为自己发挥失常的这场博弈付出怎样的惨痛代价,也许那种来自老师、同学和爸爸妈妈的冷言冷语,将中伤他一生。
离开高中校园后,我跟颜疏联系越来越少,偶尔打个电话聊聊天,也不断地通过老同学林希了解他的情况,每年寒暑假回到S城,两个人还会偷偷摸摸地出来见个面,一起去高中学校的后街吃小吃,吃饱后去看场电影。每一次,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变化,他越发沉默了,越发自卑了,也越发令人捉摸不透,像一颗离我越来越遥远的星球,我甚至望不到他的光芒了。我当然知道,高考发挥失常,对把考试成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仅有的那么一丝自信,都被磨灭了,意味着他爸爸对他更加苛刻和冷言冷语了。
有一次深夜,他送我回家的路上,我说:“等到大学一毕业,我就去找你,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颜疏当时淡然地点点头。
我说:“你会等我吧?”
“等。”他说。
我以为,只要挨过大学四年,一切就又回到最初的轨迹了。其实时间不仅能改变你,也能改变我。几年后,我已不是最初的林文方,而颜疏也不再是最初的颜疏了。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7
“那会儿是那会儿,现在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嘛!”我能感觉到我妈这些年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我说你们这些做父母的,读书的时候不允许孩子谈恋爱,一毕业就催着赶紧嫁人,我嫁谁去啊?就算是母鸡下蛋,还需要酝酿吧。”
“你再酝酿,就成老母鸡了。”
8
而此时此刻,我拖着轻飘飘的行李箱紧紧跟随人流走到7号出口——旁边的6号出口,用我那双阅人无数的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我妈妈在电话里说的那个穿蓝色西装的男人,三十来岁左右,看起来还算憨实的样子,甚至有一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挺拔的身体把一身西装穿得笔挺笔挺,浓密厚实的花白头发微微有些自然卷,鼻梁上的一副黑框眼镜把整个人伪装得斯斯文文,正在低头看手表,而脸上是浅浅的性感络腮胡楂。
这样轻熟的长相,以及绅士的穿着,简直就是人间尤物,恐怕任何女人都很难抗拒吧,当然也包括我。如果不是我妈陈美彤刻意安排过来接我的相亲对象,而是一次漫不经心的偶遇,说不定我真的会过去跟他打个招呼。但是有了我妈那些不靠谱的介绍经历作为前车之鉴,我的理智战又一次战胜了感性,趁他没注意,我独自从6号出口偷偷溜走了。